建设教育强国是当代教育改革的最强音。在2024年召开的全国教育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要建成的教育强国，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强国，应当具有强大的思政引领力、人才竞争力、科技支撑力、民生保障力、社会协同力、国际影响力，为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强国建设、民族复兴伟业提供有力支撑。”思政引领力作为“六力”之首，受到广泛关注。

对中小学而言，要在高质量发展过程中持续发挥思政引领力，受到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也需要多方主体的协同努力。其中，最重要的主体是中小学领导者，主要指在中小学全面负责或分管思政工作的党组织书记/校长、副书记/副校长（以下简称“学校领导者”）。他们对思政引领力的理解与行动，对于学校发挥思政引领力和高质量发展起着关键性作用。那么，学校领导者在观念上该如何理解思政引领力？在行动上该如何塑造与发挥思政引领力？未来该如何持续发展？本研究在跨省市深度访谈和大规模问卷调研的基础上，就以上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思政引领力本质上是一种影响力和塑造力，体现在思想引领、价值引领、目标引领等方面，具体到学校实践中，是思政对教学、管理、服务等各方面工作的引领，并最终体现、落实为对学生成长为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的引领。领导者在塑造与发挥学校思政引领力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他们对思政引领力的认知和理解对于学校思政育人与整体发展具有决定性影响，关涉对“培养什么人、怎样培养人、为谁培养人”这一教育根本问题的回答。

学校领导者对思政引领力的理解究竟怎么样？本研究采用有意抽样与滚雪球抽样相结合的方式，选取来自我国东中西部地区10个省（直辖市）、30所中小学的30位领导者作为访谈对象，其中男性17人、女性13人，乡村学校12人、城镇学校18人，小学14人、初中9人、高中7人。访谈采用结构化访谈提纲，以一对一形式单独实施。访谈问题采用2W1H框架，询问学校领导者“为什么学校要重视思政引领”（Why）、“思政引领究竟要引领些什么”（What）、“思政引领应该如何落地”（How）等问题。研究者对每人访谈30~40分钟，结束后运用NVivo软件对访谈数据进行编码分析，发现学校领导者均高度认同思政引领在学校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但在目标、实施层面的认识还不够全面深入。

1. 高度认同思政引领的价值，但对工作推动的紧迫性认识不足

思政教育是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关键，事关社会主义办学方向和亿万学生健康成长，彰显教育强国建设的方向性。在被问到“为什么学校要重视思政引领”时，所有受访的学校领导者都高度认同思政引领的价值，认为加强思政育人、发挥思政引领力是落实教育强国战略，为党育人、为国育才的根本。他们谈到，“国家现在推动党组织领导的校长负责制，强调党对教育工作的全面领导，必然要加强思政引领”“思政工作是大事，（它）关系到培养什么样的人和为谁培养人，这是基本问题。我们培养的人要爱国，爱我们的国家，建设我们的国家”“现在看学校办学质量，首先看学校的办学方向，就是看学校的思政引领，看学校是否能培养全面发展的人，是不是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

同时在访谈中也发现，有些领导者对思政育人的紧迫性认识还不够，在工作推动上主动性不足，主要表现为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对工作推动持观望态度，而不是主动探索和创新工作方式。有校长声称，“思政引领涉及学校的方方面面，具体从哪个方面做都可以。这不也是2024年全教会刚提出的嘛，我觉得上面还会出台文件指导我们具体怎么落实，不着急”。但实际上，有关学校思政育人的领导讲话与政策文件已有很多，只是他们没有主动学习而已。另一种情况是摆困难。多名小学领导者反映，“学校现在缺少专门的思政课教师，就是道德与法治课教师，很多教师都是兼职，一人身兼多职，（所以）他们工作压力很大，没多少时间进行备课和教研”。有中学校长则提出，“现在思政教育不好搞，比如上面要求各学校扎实开展行走的思政课，我们也觉得很有必要，但学生出去活动，哪哪都需要钱，更重要的是学生安全问题，所以没有想的那么好做”。另有书记提到，“思政如何能够在中小学充分发挥引领作用，我觉得还是需要从顶层设计入手，学校要建立相应的制度机制来保障落实”。但至于需要哪些制度机制，他一时也说不清楚，就是认为现在工作推动有困难。

2. 能从政治高度上认识思政育人目标，但缺乏系统性、操作性与引领性

建设教育强国必须充分发挥思政工作举旗定向、凝心聚力的目标引领作用，以思政引领力增强立德树人之效，厚植学生成长发展之基。“思政引领究竟要引领些什么”，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反映了受访者对思政育人或思政引领目标的认识。在访谈中，学校领导者们都能站在政治高度上认识思政引领的目标。多数领导者联系党的教育方针讨论思政引领的目标，“思政引领，就是引领老师和学生要有道路自信，要拥护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思政工作就是要立德树人，让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特别是‘德’上，要有爱国情怀，要有责任担当”。

然而，进一步分析发现，学校领导者对思政育人目标的认识在一定程度上还缺乏系统性、操作性与引领性。一是缺乏系统性，是指学校领导者对思政育人目标的认识不够全面。例如：《普通高中思想政治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指出，思想政治学科核心素养主要包括政治认同、科学精神、法治意识和公共参与等，而科学精神、公共参与等育人目标在领导者访谈中几乎无人提及。二是缺乏操作性，是指学校领导者都重视立德树人，都强调爱国情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革命文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等，但其意见多是宽泛笼统的表述，到底革命文化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要培养学生哪些价值观、品格与能力，或者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于学生来说要理解与践行到什么程度，尚且缺乏操作性的分析。三是缺乏引领性，是指学校领导者对思政育人目标的认识多属于宏大叙事，结合校情、学情实际的深入分析较少，到底本校学生在思政表现上哪里需要给予更多关注以及需要何种支持，领导者很少提及，这些笼统的目标也就难以对学校推动思政育人发挥引领作用。

3. 重视思政课程与课程思政，但“大思政观”尚未形成

“思政引领应该如何落地”这一问题指向学校领导者对“思政教育如何实施”的理解与认识，而不是如何具体地落实思政育人。中小学思政课是思政育人的主渠道，包括义务教育阶段的道德与法治课以及普通高中阶段的思想政治课，它们是提升思政引领力的重要内容和抓手；课程思政则是思政教育的另外一个重要渠道，它指以全员、全过程、全方位育人理念为引领，让各类课程与思政课同向同行，在各类课程中融入思政元素，使思政课程与课程思政形成协同效应。在访谈中，学校领导者们都非常重视思政课建设，也在不同程度上强调课程思政，但对活动思政重视不足，“大思政观”尚未真正形成，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忽视活动育人的价值，对活动思政重视不够。不少领导者在重视思政课程与课程思政的同时强调文化思政，特别是物质文化。如多名领导者提到他们所在学校建设了红色文化长廊、党建文化墙、革命家历史纪念馆等文化设施。但被问及校史馆、党建文化墙等设施的利用率时，有书记坦言，“其实也就领导检查、来人参观、重大节日的时候，这里有人搞活动，平时学生们来的不多。尤其是校史馆，（我们）怕把里面陈设的文物损坏，利用率确实不高”。至于学校可以开展哪些重要的思政活动，可以在哪些活动中融入思政元素，学校领导者考虑相对较少。

第二，有全员育人意识，但对各主体间协同育人缺乏足够重视。访谈中，不少领导者心中的全员局限于全体教师，较少提及家庭尽责、社会参与的重要性，对多主体协同育人缺乏足够重视。如多名农村小学校长说，“家长参与很重要，但学生家长大多在外打工，就连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更别说在配合学校教育上指望他们能做什么。即便能做点什么，说实话，他们的素质也达不到”。一位初中的书记也谈到，“我们学校一直努力与社会各界建立紧密合作的关系，但遗憾的是，社会整体参与热情不够高。彼此间还存在不少障碍，比如信息传递不够顺畅、资源难以实现有效共享，等等”。学校管理者如何解放思想、疏解家校社协同育人的堵点、建设有效协同育人的全链条机制，仍然是教育领域亟待关注的现实问题。

第三，推进各场域融合共建的主动性尚未得到充分调动。“大思政”强调开放性、创新性，鼓励打破校内校外、课内课外、线上线下限制，将教育场域扩展到日常、网络、社会生活中。访谈中，受访学校领导者对开门办思政、建设大课堂的讨论非常少。如何建立校外实践教育机制，怎样在研学旅行中融入思政，推动思政小课堂与社会大课堂相结合，应受到学校领导者更多的关注。

思政引领力必须体现在行动中，才能对学生成长发挥实质性影响。基于访谈结果，结合政策分析与专家咨询，研究者总结、筛选出涵盖“文化引领”“管理引领”“课程引领”“活动引领”“教师队伍建设”“家校社协同”等6个维度的20项思政引领行动清单，并据此编制了思政引领力评估问卷。问卷要求学校领导者在5点量表上报告各种思政引领行动在自己身上出现的频率，其中，1代表“从不”，2代表“很少”，3代表“有时”，4代表“经常”，5代表“总是”。问卷整体的克隆巴赫α系数值为0.961，具有较高的内部一致性。各维度中，“教师队伍建设”维度的α系数为0.644，达到可接受水平；其余5个维度的α系数均在0.8以上，信度良好。

研究者通过问卷星，向来自北京、黑龙江、湖北、吉林、福建、山东等20个省（直辖市）的300名学校领导者发放问卷，回收有效问卷300份。其中，男性191人、女性109人，乡村学校127人、城镇学校173人，小学149人、初中89人、高中62人（考虑到领导者所在学校类型比较复杂，本研究按就高不就低原则进行归类统计，如某所学校是九年一贯制学校，那么这名学校领导者所在学校就被编码为初中）。研究采用SPSS 27.0软件对问卷结果进行统计分析。结果发现，多数学校领导者能够全面推动思政工作，但部分行动落实仍有待加强。

1. 多数学校领导者能全面推进思政引领工作，思政引领力水平较高

分析300名学校领导者在整体及各维度上的思政引领力表现水平，结果参见表1。由表可见，整体上，学校领导者思政引领力平均分为4.27分，标准差为0.71。根据样本分布理论，可推断思政引领力分数有95%以上的机率落在4.19分与4.35分之间，属于“经常”水平（4.00≤X＜5.00），整体水平较高。进一步在维度水平上进行分析，发现“文化引领”“管理引领”“课程引领”“活动引领”“家校社协同”等5个维度的平均分高于4.00分，处于“经常”发生水平；“教师队伍建设”维度平均分略低，为3.96分，95%置信区间为[3.88，4.04]，下限低于4分，属于表现相对薄弱的维度。

2. 正职、女性、高级职称领导者思政引领力水平相对较高

为深入探究不同学校领导者群体在思政引领力表现上是否存在显著性差异，本研究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或单因素方差分析进行组间比较，考察组间差异是否达到统计学意义的显著水平，结果参见表2。由表可见，不同学历、教龄、所在学校位置和学段领导者在思政引领力水平上未见显著性差异，但书记/校长的思政引领力水平显著高于副书记/副校长（P＜0.05），女性领导者的思政引领力水平非常显著地高于男性领导者（P＜0.01），高级职称领导者的思政引领力水平显著高于非高级职称者（P＜0.05）。进一步分析组间差异的效应量，三个组间Cohen’s d均大于0.20，说明正职与副职领导者、男性与女性领导者、高级职称与非高级职称领导者在思政引领力水平上差异比较大，且具有实质性意义。

3. 学校领导者思政引领力的薄弱之处主要在于教师队伍建设

精准识别学校领导者思政引领力表现的薄弱之处，发现其潜在的生长点，对于切实促进学校领导者思政引领力提升具有重要意义。为此，本研究进一步分析学校领导者中不经常开展各项行动的频率，具体做法是计算该群体“从不”“很少”或“有时”表现出各种积极行为的人数比例。结果发现，学校领导者思政引领力的薄弱之处相对集中在“教师队伍建设”维度，具体表现在“努力解决思政课教师兼任现象”“推进建立思政课教师激励保障机制”“组织跨学科教师集体备课、共同教研”三项，这三种行为不经常发生的频率分别为65.7%、45.0%、26.7%。其中，不经常“努力解决思政课教师兼任现象”的领导者占比最高，从一个侧面说明思政课专任教师不足是一个比较突出的问题。此外，“文化引领”维度中的“特色课程开发”和“家校社协同”维度中的“构建社会共育机制”也相对薄弱，不经常发生的频率分别为26.3%和23.3%。

思政引领力的塑造与提升是一项系统工程，需要长期持续的努力。结合研究结果，建议未来中小学领导者要深入推动党组织领导的校长负责制，充分发挥党组织的引领作用，以“三全育人”理念构建“大思政”育人新格局。

1. 在构建思政育人体系上下功夫

思政育人意义重大，它事关培养什么样的人这个根本问题，是立德树人的关键。目前，中小学领导者高度认同思政引领的意义，能从政治高度上认识思政育人目标。但要充分发挥思政引领力，强化教育强国的人民属性，必须进一步提高对思政工作重要性的认识，从战略高度上推动思政育人，从顶层设计出发整体设计与推动思政育人，构建与完善思政育人体系。每一所学校的生源不一样，学生在思想、道德、价值观、品行等方面的表现与发展需求也不一样。为此，学校一方面要在贯彻党的教育方针的基础上，结合校情实际，明确本校思政育人的重点、痛点、难点，制定本校思政育人的长期目标、近期目标与关键绩效指标，为育人工作安排提供有力依据；另一方面要围绕顶层设计与育人目标系统设计，除思政课程与课程思政外，其余如管理工作如何为思政育人创设条件和提供保障，文化建设如何在思政育人中发挥引领人、熏陶人、影响人的积极作用，校园活动怎样整体设计和增加计划性，一系列工作都需要整体规划与系统安排。

2. 在打造专业化教师队伍上下功夫

教师是教育的第一资源，强化思政育人的关键在教师。本研究发现，“教师队伍建设”是学校领导者思政引领力得分最低的维度，很多学校仍然存在思政课教师兼任的情况，思政课教师激励保障机制尚不健全，组织跨学科教师集体教研方面的力度还不足。要提升学校领导者的思政引领力，必须着力打造一支高素质专业化的教师队伍。对此，提出如下一些建议。一是加强党组织的领导作用。在党组织领导的校长负责制体制下，学校党组织要履行好把方向、管大局、作决策、抓班子、带队伍、保落实的领导职责，从数量和质量上抓好教师队伍建设。二是做好人力资源规划，尽快解决思政课专职教师配备不足的问题，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提高思政课教师的专业化水平。三是建立健全思政课教师课程教学研究制度与全体教师课程思政教学研究制度。学校要鼓励推动思政课教师轮训、骨干教师高级研修、集体备课、跨学科教研，支持教师参与校外实践、课题研究、学历进修，不断提升教师专业素养、教学能力和育人水平。四是完善思政课教师激励保障制度。学校要改变思政课教师发展边缘化问题，在教学成果奖评选、职称评定、待遇奖励等方面向思政课教师适当倾斜，不断增强思政课教师与全体教师的成就感、幸福感、获得感，激励教师以饱满的精神状态投入思政育人实践。

3. 在家校社协同育人上下功夫

2024年11月，教育部等十七部门联合印发的《家校社协同育人“教联体”工作方案》明确提出，学校因地制宜建立“教联体”，通过联责任、联资源、联空间，会同家长和社会各方共同研究、推动破解学生成长中面临的新情况新问题。然而，本研究发现，学校领导者重视思政育人中的全员参与，但全员多局限于教师群体，调动家庭、社区等多主体协同育人的意识不够，推进各场域融合共建的主动性未得到充分调动。要充分发挥学校思政引领力，需要凝聚“政府统筹、部门协作、学校主导、家庭尽责、社会参与”的协同合力，实现全面覆盖的“大思政课”良性联动育人机制。对此，学校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一要主动沟通协调家庭、社会，积极推进健全家校沟通联系制度与社会共育机制；二要加强家庭教育指导，统筹家长委员会、家长学校、家长会、家访、家长开放日等各种家校沟通渠道，丰富学校指导服务内容，帮助家长提高家庭教育水平；三要整合社会育人资源，主动与当地党政机关、街道办事处、企事业单位建立联系，开发社会实践教育资源，拓展新形势下思政育人的有效途径，搭建社会参与的思政育人平台，为学生健康成长提供有力支持。

来源 | 《中小学管理》2025年第2期

作者 | 金维民（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中国教科院德育与学校党建研究所），温家荟（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罗宁（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